那年，我教三（10）班，与周峰（化名）不期而遇。
听初二班主任介绍，这个班里有几个人已经是病入膏肓，无可救药了，其中就点到了周峰。我上第一节课时，最后一排有个不笑时忧郁得像吴奇隆的黑瘦的男孩，一直在扔纸箭，砸中同学的头，就仰天长笑。我火得不行，上去一把就把他抓离了地面，他还不服气地不肯好好站着。我愤怒地说，给我写个500字检讨书，不能重复，放学前交来。这个人就是周峰。
说实话，与班上其他几个学困生相比，周峰还算是听话的，因为他按时把检讨书交来了，尽管字迹很潦草，好多内容还抄袭了《中学生守则》。冲着这一点，我心里觉得这小子孺子可教也。
于是我对他说，检讨书就放我这儿吧，老师觉得你是个守信用的人，相信你，不会再有下一次。这小子挠着头走出了办公室，看来他本来是想挨骂的。后来上课时，周峰果然安静多了，忧郁地像吴奇隆。但有个大问题，就是不肯做历史作业。听课代表说，这小子从初一到现在骰宝技巧，还从未交过历史作业。
不得不，我又一次把他请到办公室。周峰先推托说，别人也不做的，如陆希（化名）、王荠蕾（化名）。我说，先不要说别人，先说自己为什么不做。我当然清楚，陆希是个智力有问题的学生，而王荠蕾是从别的学校转入的问题生。周峰说，我不会做，但如果他们做，我也做。我说，不会做不是原因，你可以问老师，问同学，王荠蕾保证每次考试都及格的，你能保证吗？周峰迟疑了一会儿说，可以的。我心想，冰冻三尺，非一日之寒，这事还得从长计议，就放过了他。
期中考试成绩公布，周峰考了三十三分。我看他起劲地向周围的几个同学炫耀着，得意之情溢于言表，特别是我当场口头表扬了他之后。没想到，课后就有同学来跟我说，周峰是偷看了周杰同学才及格的。
这时，我的心里十分矛盾。如果任这小子一味偷看作弊下去，成绩虚假不说，班风也会搞坏，到时班将不班了；但假如我当堂收回我的表扬，我怕这小子面子上下不来，以后自暴自弃。因为我发现这小子自尊心特别强。前次他与另一位老师弄僵，就是那位老师在女同学前狠狠地批了他一顿。我决定不把事情搞大，争取大事化小，小事化了。
我找他谈话，话题就从听说有人考试作弊谈起。这小子马上激动起来，谁乱说的？谁乱说的？我说老师相信你，知道你不会的，你又不是读不出书，只是懒了一点而已。我叫他写个情况说明书，让同学们了解一下真相。我提醒他，围绕这次考试，写出自己的心理活动：考试前是怎么想的；考试中是怎么想的；考试后是怎么想的；拿到及格的试卷又是作何感想的。这小子还真是挺得住，楞是没说自己作弊，就写自己是如何发奋学习的，有过偷看人家的念头，但属于“一闪念”范畴。
我也没跟他较真，因为我没监考那场考试。接下来的一次课堂练习，我来了个“贴身”监考，两眼似探照灯，不时在他周围扫射。这小子自然不敢造次，结果考了二十多分。我还没找他，他倒主动找我了。这次考得不好，是因为我昨天身体不舒服，没好好复习，其他课作业太多了。周峰又一次为自己找主客观原因。我说，早知如此，何必当初？平时多做做作业，多看看，水滴石穿，水到渠成，用不着临时抱佛脚。慢慢地，有时心血来潮，他也能交几次作业了。
有个周日，我骑着自行车在城里闲逛，突然想去周峰家看看，反正不远，就在近郊。听班主任说，他父母离异，他跟着父亲过。周峰家所在的村庄是个古村落，村风比较淳朴。我一问，就有人热心地引我到他家去。只闻临河的一间平房里，麻将声声。我走过去一眼就看到周峰也在其中，正起劲地喊着“杠上开花”。
一见我，他先是一愣，马上就冲出来了。他的父亲因生活所迫，常年在外打工，平时就跟爷爷奶奶在一起。从小就溺爱他的两位老人根本管不住他，一放下书包就上麻将桌，可谓麻坛老将了。赢了就喝啤酒，输了就嚼萝卜干。这一阵，看来手气不错，他请我喝啤酒。喝着喝着，他就唱起了吴奇隆的《祝你一路顺风》。他说他最喜欢唱这首歌，每次送父亲出去打工，他心里就唱这首歌：那一天知道你要走 ，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，当午夜的钟声敲痛离别的心门 ，却打不开我深深的沉默 ，那一天送你送到最后 ，我们一句话也没有留 ，当拥挤的月台挤痛送别的人们 ，却挤不掉我深深的离愁 ，我知道你有千言你有万语却不肯说出口 ，你知道我好担心我好难过却不敢说出口……
我说，你就想这样，在麻将桌上过一辈子了？周峰说，这其实也不错的，在麻将桌上，至少可以麻木自己，不想其他的烦恼事。临走时，虽然这歌也一起唱了，啤酒也一起喝了，我还是念念不忘叫他写个情况说明。他也写要改正，但听同学说，人家“三缺一”时，他还是会充当救场队员的，但比以前，次数少多了。
后来发生的一件事，让他开始远离麻将桌。那次在搓麻过程中，三位麻友出去方便，回来后有位麻友发现自己的钱少了二十元。没出去方便的周峰自然嫌疑最大，令其百口莫辩。看他愁得如吴奇隆的样子，我随口问了一句，结果他跟我大倒苦水。我说，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，你还是不去为好。老师相信你的人品，不会为二十元折腰，但有人会信，传出去，一个人的声誉就完了。你年纪轻轻，一直在棋牌室混，将来娶老婆都难！谁家女儿会嫁给一个赌鬼呢？十赌九输，你看你村上哪个靠赌发家致富了？
周峰从此就不进棋牌室了，尽管那位麻友一再向他道歉，说是自己弄错了，错怪了他。把劲头放在了学习上的周峰，成绩也渐有起色，尤其是我上的历史，成绩最好。每次都至少及格，有一次甚至达到了四十分。再也没有同学来告状说他作弊了。
从小学到中学，检讨书不知写过多少的周峰曾对我说，写检讨书，越写越恨老师；写情况说明书，越写越恨自己。
中考，周峰考出了自己的正常成绩，顺利进入了一所职业高中，开始了他人生的又一段历程。
周峰，一路顺风！
举报/反馈——本文tag标签——麻将桌
